叩开马拉松大门的残疾人周宝林
2016-01-07
2016-01-04 人民网
周宝林在厦门马拉松比赛中。梁璇/摄
昨天上午冲过厦门国际马拉松赛的终点时,周宝林最先放松的是嘴,被他叼了将近10公里的一次性纸杯轻轻落在腿上,边缘早已被咬得稀烂,而另外需要放松的地方是手臂和肩颈,但他只能微微直起身,松开一只手,用牙“摘”下手套,而眼睛还得看着前面的人群,另一只手随时要刹车。
不少双手叉腰或用手拍着大腿的参赛者一看见他,就喘着粗气就跑过来和他自拍,有的会向他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好样儿的,向你学习。”有的什么都不说,比个剪刀手便匆匆跑开。一群记者拿着相机围了过来,周宝林竖起了两根缠着胶布的大拇指,眼神看会儿镜头又瞟一下车轮,“生怕撞到别人。”快门声“消停”之后,周宝林才用一只手把腿上的杯子塞进捆在腹部的小包里,从里面抽出手机,请从身边跑过的人帮自己拍张照。
或许因为“腮帮子酸得很”,镜头中的周宝林笑得并不自然,他坐在一辆白色的竞速轮椅上,头戴白色安全头盔、脚蹬荧光绿的足球鞋,他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解释着自己的装备:“我的身体就像面条一样软,爬坡时只能把重心放前,整个人趴车头上,不然就会向后翻”,“我原来喜欢足球,但现在没机会踢了,至少可以穿个球鞋吧,另外,足球鞋底有胶钉,能把我的脚更好地固定在踏板上。”
当周宝林的身体突然需要“固定”的那年,他36岁,当初被诊断为“高位截瘫”后的无助与绝望,在现在已经51岁的当事人口中变成语速极快、逻辑清晰的回忆,只有在谈到以前热爱的国标舞和滑雪时,“那种像飞一样潇洒的感觉”才能让他眼中流出眷恋。
2000年12月,在美国创业的周宝林回国出差,却一夕之间倒在病床上,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脖子以下已经不能动弹。他被转入重症监护室,经历了“使用大剂量安眠药也无法入睡”的8天8夜,也经历了5次换血的痛苦,但“可以接受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妥协仍是无法企及的心愿,周宝林只能赤条条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粗细不一的管子,看着各种液体滴入再流出自己的身体,他清晰感觉到,离开他的还有“尊严”。
让周宝林感到恐惧的是,他并非是濒死的状态,这让他能意识清楚地接近死亡,“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于是录了3份医嘱分别给妻儿、父母和医生,我告诉父母,我要去北欧做课题,四五年不能回家,算是给他们打预防针,给医生的,其实是捐献遗体的意愿。”周宝林没有顾及到越来越密集的雨滴,继续沉在回忆里,“但我最后发现,我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于是他开始祈祷命运放他一马,至少还有能力照顾家人、还清麻省理工学院的学费,“而不是成为让大家跟我一起沉船的船长。”
所幸,两天后当他被针扎醒时,他的瘫痪部位从脖子退到了胸部以下,这让他有了自杀的能力,更让他明白了好好活下去的责任,“我不再极度焦虑地关注身体的不便,而要接受改变,甚至知道‘改变’在敲门,打开门,拥抱她。”两年后,他为自己打开了回国的大门,在将哈佛商学院、麻省理工学院的各种培训课程引进国内的同时,也将青少年教育和残疾人融入社会作为自己想履行的“责任”。尤其在2013年,采用“提前4天不吃固体食物,只吃蛋白粉,把肠道排空,用膏药封住肛门”等措施,跟随独腿残奥冠军侯斌走进莫贺延碛戈壁,完成4天3夜的穿越后,周宝林意识到,体育才是挖掘内心潜能的最佳教育手段,“我瘫痪后,生活里几乎没有体育,有时候在家看滑雪、冲浪、国标舞的比赛偶尔能评论几句,但很快又会感到失落,没想到这样的我最后能穿越戈壁。”
从那以后,周宝林每年会陪同一些青少年和家长去一次戈壁,但他也明白,对于蹲守在阴影里的大部分残疾人群体,行动风险和经济成本相对高昂的戈壁穿越并非走进阳光下的选择。直到2014年,在一个朋友的启发下,他报名参加并成为首位完成雅典马拉松全程的高位截瘫者,沿途那位背着过世丈夫照片坚持完赛的女士、携手在赛道上“蹒跚”的八旬老夫妇还有骑车为妈妈喊加油的孩子让周宝林意识到,马拉松不仅是单纯地奔跑,其精神中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或许能帮助更多残疾人走出阴影,“我们这个群体的大部分,都在等待社会的法制、公共政策和人们的观念都准备好了才敢出来,但我不相信被动等待就能实现。”
2015年7月9日,周宝林拨通了北京马拉松组委会的电话,向对方讲述了自己想参加马拉松的意愿及完赛能力,不料遭到了拒绝。“之前有很多国内的马拉松邀请过我,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会得到否定的答案。”于是,他在朋友圈发出了“我要跑北马”的心愿,这一举动让周宝林的朋友纷纷用跑步的方式支持其参加北马,并在短短几天内掀起了微博和微信朋友圈的照片接力高潮,“北马:轮椅上的马拉松,从0到1!我支持,我行动!”成为广大跑友呼吁北马对轮椅选手开放的口号。
9月20日,在周宝林的强烈呼吁下,在有关机构,包括60多万支持残障人士融入社会的网友的支持下,已经举办了35年的北马首次接纳轮椅跑者参加。周宝林和另一位轮椅跑者文超背着一个自己设计的号码布C85000001和C85000002,“坐”到北京马拉松赛道上,“代表中国8500万残疾人,以我的跑马唤起社会对广大残疾人的关注,让残疾人群体也能积极融入社会,履行立己、励他、利社会的责任。”
但对周宝林而言,这次突破仍远远不够,毕竟在他此后向深圳马拉松、上海马拉松以及厦门马拉松的申请中,得到参赛机会也并非易事。“邮件没人搭理,三天两头打电话询问,最后还要靠网友的声援或相关部门的介入才能得到解决。”周宝林的朋友曾想帮他通过私人关系报名,但被他当即拒绝,“我报名跑马不是为了个人需要,而是想让国内的马拉松赛事对残疾人群体多一些公平、开放与包容。”
为此,周宝林组建了两个跑团,一个针对青少年,另一个则由轮椅跑者及志愿者组成,他选择了轮椅和地面交汇的“锵锵”声为跑团命名,可惜多方争取后,有资格参加厦门马拉松的还是只有周宝林一个人。
距离厦门马拉松鸣枪还有15分钟时,周宝林在一个跑友的帮助下,从7号检录区的人群中挪出来,他弓着背,一只手扶着车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挡在前面的人的腿,喊着“劳驾,让一让”,“啾啾”作响的警报器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没有丝毫作用,周宝林的轮椅从移动厕所后面的窄道通过,他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起点,顾不上车轮碾过沾水的塑料袋蹭湿衣服,终于在8点05分挤进主赛道,挤在挥舞双手的人群中通过了起点。
直到3小时40分钟后,腰间缠着的透明水袋早已瘪作一团,无奈使用了一次性纸杯的周宝林只能叼着水杯冲过终点,“要实现绿色马拉松,不能让一点垃圾落地。”他指着胸前“关注绿马行动”的字样,不放过任何身边人找他要联系方式的人,而这几个字下方的号码布上,“国际马拉松”几个字,已经在他曲着身子的摩擦下不再清晰。
(责任编辑 黄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