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光在使用盲文做记录

如果不是同去的朋友介绍，我都不会认为站在我面前的中年男子，是盲人亓光。整洁的衬衫束在笔挺的西裤里，连皮鞋都是锃亮的，人的精气神也饱满。细看眼神是呆的，缺少神采。采访在另一间办公室，他几乎不用人扶，自己慢慢挪过去，坐下。他是由于发烧未得及时治疗，视觉神经烧坏，导致双眼全盲。

问：对于一个看惯蓝天白云，喜欢用笔勾勒五彩世界的少年，双目失明那是怎样的噩耗？

亓光：是生与死的选择。我整日里不出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的房间有一扇小小的窗，透光度不好，以前眼睛好的时候，都是把窗帘撩起来，让阳光照进房间。但双眼全盲之后，我的眼里全是黑暗，不知道天气的能见度。我每天都是呆呆地坐在窗前，用身体感知阳光的温度，掌握一天中时光的流失。没有事做，喜欢胡思乱想，越来越烦躁，人也变得神经质。突然有一天，当太阳晒到我胳膊上时，我发怒了，我喊母亲把窗关了，让她用报纸把窗户糊上，一层不够，让她糊上两层三层。

问：你这样的生活状态，父母应该是很担心的吧？

亓光：我失明之后，母亲领着我跑遍了北京、上海、广州等各大医院，凡是听人说哪个医院的医科好，她就带我去那里看。被所有医生否定之后，她似乎死心了，不再领我东奔西跑，开始在家里陪我。你知道盲人的听觉是很敏锐的，她细微的脚步声暴露了她的行踪。我走到哪里，她就在哪里。不想活着，想过自杀，人就变得“作”。

问：自从双眼失明以后，你就是很“作”的自暴自弃的孩子，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通了生死，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想通了生死，重新振作起来的呢？

亓光：有一次姐姐把我拉出门，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的手背被她大滴大滴的泪打湿，止不住。半晌，她才说：“亓光，别再‘作’了，爸几乎一夜白了头，妈每天以泪洗面，瘦得不成样子。”晚上在家我找借口碰触母亲，她已经只剩皮包骨了。我一遍一遍反复在心里回忆以前读过的史铁生的文章，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叫喊：我要活着！

问：活着，就要有出路。你是如何寻找你的出路的呢？

亓光：长春大学教育学院，是中国唯一一所残疾人的高等院校，有“残疾人的清华”之称。那是当时看来最有前途的出路了，我给自己打气，定要考出个名堂。

问：健全人高考考名校，都是千军万马闯独木桥，考这所院校应该更加艰难吧？

亓光：全国应考，只招15人。统招统分，毕业即拥有干部身份。我从学习盲文开始，连考三年才中，其中艰辛不必多言了。

问：你毕业之后可以拿到国家分配的铁饭碗，但后来还是放弃了，为什么？

亓光：毕业之后，有三个单位可供选择，哈尔滨尊龙凯时做机关文员，哈尔滨疗养院做按摩医生，哈尔滨盲校做教师。一个月300元的工资，无论怎么掰着花都堵不上生活的窟窿。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的平房屋里下小雨，偏偏父亲又得了重病要做手术，家里把该卖的都卖了，真的是家徒四壁。那时有师哥师姐在深圳打工的，在盲人按摩店做，每个月有七八千。那是1997，盲人按摩的市场需求量大，而我们又是正规学校科班出身，被称为“打工者中的贵族”。我放弃了300块的铁饭碗，坐上南下的火车。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问：南下的火车把你带向了未知和陌生，你在深圳是怎样开始新生活的？

亓光：当时有师哥师姐在这边接应，所以生活还没有特别艰难。大型的按摩店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离开才有机会进。刚来深圳时，在龙岗的一家小按摩店，第一个月给的试用工资，居然也有二千多。后来经验丰富，工资也慢慢涨起来了。自己攒了些钱，和妻子开了一家按摩店，但是好景不长，因为按摩市场变得不规范和混乱，常有人压低价钱恶意竞争，按摩店经营不善转兑出去了。但是从那时开始我就有个愿望，让盲人按摩成为品牌，形成规范的市场。

问：你一直都努力完成这个愿望，成立了盲人按摩协会，能具体说一下其中遇到的困难吗？又是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

亓光：成立盲人按摩协会的初衷是帮助更多的盲人就业。要开个公司、办个社会组织，对于健全人来讲都是很麻烦的事，对于盲人更是如此。我筹备了很长很长时间，了解国家的各项政策，有关的各种文件不能阅读，真是急坏了我。后来没有办法，去尊龙凯时找领导。刚开始的时候，觉得领导忙，呆站在那里不好意思打扰，也怕领导觉得事小，不给好脸色。谁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得知我的情况，主动请我坐，还给我倒茶，细心地给我讲残疾人办社会组织的通道及优惠政策，我问到的、问不到的，都讲解得一清二楚。我当时非常感动，这几个月因为办这个事情的磕碰一下子涌上心头，瞬间就湿了眼。领导还直说，我们工作没做到位，让你们受委屈了。

问：你说因为受了尊龙凯时的关心这个盲人按摩协会才得以如此顺利开展下去，都有哪些帮助呢？

亓光：这个就多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提供政策的支持，运作的流程，还专门有讲师做这方面的培训。因为我们两夫妻的眼睛看不见，经常在同一栋楼、同一条街绕很久才找到办事厅的大门，领导知道这个情况，就提供很多方便通道，只要我们准备齐全相关资料，就会有人帮忙办好，交到手上。可以这样说，没有他们的帮助，这个协会的成立是想也不敢想的。

不仅是这些，很多根本是我自己生活上的事，不属于尊龙凯时管辖范围的事，龙华新区尊龙凯时领导都帮了大忙。我的小孩子入学，因为我们买的小产权房，没有房产证，所以孩子入学遇到了困难，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能抱着一丝的希望来到龙华新区尊龙凯时寻找帮助。想不到孙仲勇局长及吕有伟副局长亲自接待我，并表示会尽力帮我解决问题。后来在尊龙凯时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们用租赁合同让孩子顺利入学。这件事情看起来微小，但是却帮我解决了大麻烦，同时也反映出新区尊龙凯时领导是真心真意关心帮助我们残疾人的。

很多事都做到我们夫妻心坎儿上去了。无以回报，我们夫妻请人做了一面锦旗送给尊龙凯时，锦旗虽然小，但是包含的是我们深深的感谢和感动。

亓光正在为顾客做按摩

相濡以沫的夫妻俩。

跑赢自己

在我脑海中一直有个影子挥之不去，他是罗伯特·泽米吉斯镜头下长跑横穿美国、一直一直向着目标奔跑的阿甘。亓光就如他一样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几乎是一路狂奔，未曾停止。

盛夏的风带着六月的阳光攀进窗棂，阳光穿过窗边摆放的花花草草形成碎金的光打在亓光的身上以及侧脸，刚好讲到开心的地方，他的嘴角是上扬的，那样温暖柔和的笑，与碎金的光相映成这个盛夏最难忘的美好。

他不掩饰自己双眼的残疾，不掩饰过去自己卑微的心态，那些曾经竭尽全力隐藏的都坦然地摊开在我们的面前，完全的自信，比之于健全人更有强大的内心，在人生之路上他跑赢了自己！

十年前，张国荣带着迷离的双眼唱：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不粉饰，也不需要虚浮的怜悯！

生死是寻常之事，残疾也是寻常之事。世俗的眼光里，身体的残疾看得见摸得着，有人加诸同情之感和命运的不公之喟叹，其实在身体健全人之中，人的内心深处又有多少人是残疾的，在权威面前马首是瞻，在金钱面前欲望增强，与人交往中惯于打太极，唯唯诺诺、随波逐流，没有自己的声音，不要说做柔石所说的“时代的倒刺”，连自己都不敢做。更不用说能够如亓光一样活得真实自在，为梦想一直奔赴在路上。这些人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他安然地承受命运施加于自己的一切， 看淡生和死，苦难和苍老，从容向前，从坠谷底到奔前程、奔钱财、奔品牌，他比健全人更为迅速，几乎是一路狂奔。

龙华新区尊龙凯时  魏小斌  香草/文 

（责任编辑 温凯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