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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认识的艺术大师钱君匋——黄纯斌

2020-04-23

作者:黄纯斌

钱君匋是我国集书画印于一身的艺术大师。前不久我在整理书画藏品时,又久久地欣赏了钱老生前送给我的两幅书法作品,睹物思人,唤起了我与他两次见面的记忆。

第一次见面是在1997年5月初,我出差到上海。在与书画家张智量老师闲聊时我谈到,单位正在兴建一座高层综合楼,想请一位海派书法名家题字。张老师是我的老朋友,他首推德艺双馨的钱君匋。我知道钱老是国宝级大师,张老师是他的弟子,且有交情,弟子出面请师傅题字应该没有问题,但担心润笔费太高。张老师几句话打消了我的顾虑。于是,我们约好时间去登门拜访钱老。

钱老1907年2月出生于浙江桐乡县,1923年入学上海艺术师范学校,师从李叔同(弘一法师)的三位高足,其中丰子恺教绘画。因钱老有天赋又刻苦,学业有成,崭露头角。1927年钱老在上海开明书店工作时偶遇鲁迅,其设计的《寂寞的国》、《尘影》、《春日》等封面,受到鲁迅赞许。从此,他与鲁迅开始交往。在鲁迅当年的日记里,有五处提到钱老,由此可见,他们的交往非同一般。尔后,他还先后结交了沈雁冰、叶圣陶、巴金等一批中国文艺届的名流。从此,他的艺术不断长进,才华显露,逐渐进入了公众视野,成为名家。解放初期,钱老先后为毛主席刻过二枚印章。1957年春,钱老应文化部领导齐燕铭的邀请在怀仁堂看京剧,幕间休息时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与钱老握手时高兴地说:“谢谢你的印章,你刻的很好,非常好。”毛主席吩咐齐燕铭,要“对钱君匋的生活多加关照”。正是毛主席的这句话,使钱老在反右斗争时躲过了一劫,化解了来临的政治灾难。

上海是大都市,到处高楼林立。钱老住在南昌路上的老房子。这是他解放前购买的房产,一直居住在这里。文革时曾被造反派赶出,后来落实了政策,物归原主,他又搬了回来。以前这个地段是高档社区,幽静休闲,不少名人都住在此,大画家林凤眠也曾在这里安家。正值上午,我们乘坐的出租车穿越在大街小巷上,不时可见到老头老太太们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前行,车头上挂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蔬菜、食品等。有个街区花园远远传来悠扬的萨克斯声,靠近一看,演奏者竟是穿着背心的老爷子,旁边没有观众,但他吹得全神贯注,不亦乐乎,成为一道风景。

钱老的住所是临街的两层楼房,张老师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钱夫人陈学鞶正在狭小的巷道中打太极拳。我们的到来没有停止她的锻炼,她打得仍然是那样入神,一招一式,不僵不拘。我们站着看她打完整套拳式,她才慢慢停下来与张老师亲切打招呼。我们上到二楼,只见钱老正在聚精会神地整理书画作品。看到客人到来,他不紧不慢地停下手中的活招呼我们。他的书画室不大,古朴典雅,墨香弥漫,充满艺术气息。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和书画作品,地上的陶瓷书画筒插满了书画卷轴。钱老已愈九十高龄,动作显得迟缓,讲话慢条斯理,谦恭和蔼。他未戴眼镜,眼睛有特别的神韵。张老师与他用上海话交流,我听不明白,讲的似乎都是家常之类的话题。我不便打扰,便盯着墙上的书画。他们聊了一会,钱老站起来走到书画台前,问我要写点什么,我把准备好的小纸条递给他。因写的是大字,他站着书写。令我惊奇的是,刚才看他老态龙钟,但站到写字台前拿起笔时,他身板就硬朗起来,手也不抖,写出的隶书端庄严谨,方正古拙,特有风格。写完后他主动问我还要写点什么。我高兴得措手不及,连忙找出纸片写下“澹泊明志,宁静致远”递给他。他用擅长的汉简写了一副对联,我非常喜欢。看他来了兴致,没有大师的架子,我又要求他写一书名,他没有推辞。因书名的字小,他便坐下来换笔写。我按张老师的提示给了他一个小红包作为酬谢,他微笑着收下。原本打算请他到酒楼小酌两杯,多点时间交流,但看他身体不佳,我便没有开口邀请。

自登门拜访钱老后,我就特别关注他了。他不仅是艺术大师,也是收藏大家,一生痴迷收藏。他自己平时省吃俭用,但为了购买好的文物,却毫不吝啬,出手大方,舍得用尽自己的积蓄。他对赵之谦、黄士陵、吴昌硕三位大家的印章情有独钟,特取其三人的别号“无闷赵之谦、倦叟黄士陵、苦铁吴昌硕”为自己的书斋名字。当得到赵之谦的一批印章时,欣喜若狂,他连饮了几斤花雕酒,此成为艺坛趣话。1987年11月,他将自己呕心沥血收藏的3000多件文物捐赠给了家乡桐乡县兴建“君匋艺术院”。1996年间,又将自己的1000多件佳作捐赠给祖籍地海宁市兴建“钱君匋艺术研究馆”。钱老的胸怀,由此可见一斑。

第二次见面是1997年冬,钱老来到了深圳,下榻在华侨城酒店,我邀请他在罗湖区东京酒店小聚。

深圳的冬天,没有多少寒意,而钱老已穿上了很多衣服,看上去身体比上次见面时差了许多。我问他对深圳的印象如何。他说经过深南大道,看到深圳的变化真大,改革开放的气息很浓,有活力。当提到他这次在深圳期间,需不需要帮他安排点活动时。他说年老了,精神不好,安静休息休息,大家见见面就可以了。他在深圳的弟子张智量和他在澳门的弟子陆康专门赶来作陪,师徒相聚,别有一番情趣。钱老似有倦意,讲话不多,大家的话题都是逗他开心的。我想起钱老以前得到赵之谦一批印章时狂饮花雕酒的趣事,晚饭时特别安排上了花雕酒,但他只象征性喝了一点,再也看不到他当年喝酒的风采了。次年八月,钱老因病驾鹤仙逝,终年92岁,中国从此失去了一位艺术大师。

钱老书赠的对联最初挂在我的书房里,他逝世后,我取下来珍藏,成为我特别喜爱的墨宝之一。回想起曾经和他的两次相见,仿佛历历在目。斯人已去,唯有“丹青精神”永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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