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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诗中情缘

2017-10-17

作者:追光(深圳盲人)

走出嘈杂的休息室,耳朵顿时清净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抖了抖坐得有些发麻的腿,便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散步。转过一处拐角,前面传来了读书声。读书的是个女孩,声音很甜,我不由得止步细听。女孩读的是金庸的《倚天屠龙记》,我正听得入神,读书声却戛然而止。只听女孩说:“今天就到这,明天咱们再继续。”接着,是众人齐刷刷的一声长叹。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走廊的拐角处,想再次聆听那甜甜的《倚天屠龙记》。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仍只有我孤零零的呆在那里。

“珍珍,今天有书听吗?”走廊里传来一个男声。

“黎梅今天没时间,”珍珍说:“她让我来通知大家。”

唉,没时间早说呀!让我白白浪费了两个多钟。我心里说。

 

这是一家以盲人师傅为主的推拿公司。我刚来不久,熟悉的只有同宿舍的那几个。我从下铺邵平那儿得知:黎梅,23岁,护校毕业,未婚,“阅读角”的倡导者和主持人。对盲人师傅特别照顾,被一致认为是公司的“第一好人”。

出于对读书的热爱,也是由于对“第一好人”的好奇,我很快成了“阅读角”中的一员。我们一起听书;一起讨论;一起随着书中人物的悲而叹;一起随着书中人物的喜而欢......

继《倚天屠龙记》之后,黎梅又给我们读了《家》、《红与黑》、《老人与海》等。

转眼半年过去了,大家都成了好朋友,初识时的陌生与距离感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天,黎梅和往常一样来到阅读角,见只我一个人坐在那,便问:“他们呢?”

“都在忙。”

“那你要不要听书啊?”

“当然要!”

“听什么呢......?”她想了想说;“好,今天由你选!”

 这个时刻我盼了很久了!!!

“读诗行吗?”我有些激动。

“读诗?”她有些诧异:“你喜欢诗歌?”

“有点意外?”

“是很意外!”

“拿饭碗量海水?”

“错!我向来喜欢拿酒杯量海水!”她笑笑:“书给我吧。”

我从怀里掏出书递给她。

“《现代诗歌精选》。”她接过书,“刚买的吗?”

“三年前买的,一直找不到人帮我读。”我的语气有些伤感。

她没再多问,开始用她那固有的甜甜的声音,轻轻地诵读。

         《诗与梦》   胡适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化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因为爱听诗歌的就我一个,所以,黎梅只好找机会给我开小灶。这是我求之不得的。起初是她读我听,慢慢的,我们会就某一问题各抒己见,有时甚至会争得面红耳赤;再后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一次,我们在谈及现当代诗歌的抒情方式时,黎梅突然问:“方植,你这么喜欢诗,有没试着写呢?”

“当然有!”我脱口道:“只是写得不好,怕见人。”

“这有什么。”她不以为然地说:“快拿出来,让我好好拜读一下!”

“没带在身上。”

“唉,没劲。”她有些失望。

“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背。”

“那太好了!”她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快背快背!”

我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学着她平日里读诗的腔调:“《雨》,  方植”

   “再学我,以后不念诗给你听了。”她有些嗔怪的说。

   “好好好,言归正传。”我缓缓诵出了自己的作品。

你来了  如烟似雾
    仿佛湖中荡开的波纹
    轻轻地  轻轻地拂去
    蒙在我记忆上
    那层淡淡的尘埃
    哦——
    那个黄昏
    黄昏中的小路
    小路上的我们
    那天
    没有任何征兆
    你忽然降临
    四野
    没有炊烟
    也听不到  牛背上
    那悠悠的笛声
    只有  花香和枝头的新绿
    默默地伴着我们
    她撑起  那支
    小小的遮阳伞  于是
    我俩的心中
    有了一方  蔚蓝的
    晴空

“太美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那诗的宁静:“这么美的诗还怕见人,拿去发表都没有任何问题。”

“是不是,又取笑我了吧?”

“绝对没有。这首诗一定要投出去。”她认真的说。

在她的一再坚持和鼓励下,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杂志社投稿了。

自此以后,我与黎梅接触得更加频密了:我们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去图书馆借阅,一起去公园散步。

啊,这一刻,我的生活不仅充满阳光,而且还充满温馨和甜蜜。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我与黎梅热烈地展开恋情的时候,整个公司沸腾了: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盲人心眼小,疑心重,很难相处。”

“你能找到黎梅,真是你的福气。”

“外界的压力,生活的艰辛,你能承受吗?”

“最好征求一下你父母的意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黎梅动摇了。

一连数日都没见到黎梅,我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心神不宁,坐卧不安,胡思乱想......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慢慢的梳理乱麻般的思绪。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如果你都不能静下心来,黎梅又怎么能定下心来呢?对,一定要尽快让黎梅定下心!

当天下午,我敲开了黎梅的好友——人称“忘年交”的单阿姨的家门。

“你们的事,黎梅都跟我说了。”听我讲明来意,单阿姨叹了口气,“她说你人不错,诗又写得好,很有才气。看得出,她是很欣赏你的。”停了停,单阿姨接着说:“周围人的风言风语对她影响很大。这很正常,毕竟她年纪还小,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

我点点头。

“周四你俩都休息。”沉吟了一下,单阿姨说:“这样吧,周四你俩一起来我家吃晚饭。”

我谢过单阿姨,一身轻松的回到了宿舍。

 

周四如期而至,天刚亮我就盼着天黑。可是,无论我怎么着急,时光还是一分一秒,不慌不忙地往前挪。经过漫长的等待与煎熬,晚饭时间终于快到了。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折腾了一天,我竟粒米未进。

吃过晚饭,单阿姨一家借故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黎梅和我。

“嗯——”沉寂了片刻之后,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我爸妈来信了。”还是黎梅先开口。

“他们怎么说?”我急切地问,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他们说,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

“那你怎么想?”我有些颤抖。

“杂志社那边有消息了。”她答非所问。

“杂志社?”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的《雨》,杂志社采用了。”她的话里满含着欣喜,“是下午收到的,祝贺你!”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许久许久......

“我们出去走走吧?”不知过了多久,她柔声说。

“......”我有些犹豫。

“阿姨他们快回来了。”说着,她站起来,拉住我的手,我们一起离开了单阿姨的家。

外面很静,我俩相伴而行。虽然我看不见脚下的路,可我知道,前方,一定有幸福的生活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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