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冰封的未名湖(六)
2014-06-25
第四章
公交大巴排气管里喷出一阵轻烟,载着一车乘客从我身边掠过。我转过身,看着将要额外多走的两站地,深深吸了口气:这该多远呢?这一想,路就变得更远了似的,甚至腿也好像打颤了一般。忽然心里响起一句话:“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纵使千里之遥,不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吗?几十米外,一棵显眼的大树矗立在那里,伸展着光秃的枝桠,随风摆动着,似乎在向我招手。看着这棵树,我想:我就先走到那边一棵树下,那总不远吧。但走到那里,路就已经近了几十米呀!定下目标,我就开步走!没有多久,我的脚就站在了树下。前面,又有个目标:一栋红砖的楼房,大约百米,前进!就这样,一个个目标被我一个个甩在了身后,校门就在一个个的胜利中远远在望了,继续前进吧!
最后的目标,就是病床了,到了那里,就可以躺下来美美的休息,让我屡立功勋的肌肉细胞们放下一切重担了!走吧!医生听了来自北医三院的权威说法后,也就让我安心的等待心电图的好转了,不必再跑大医院。病房里,安静的夜晚总是来临得很早;因为白天的劳累,我很快就睡着了。午夜,我正半梦半醒之间,恍惚传来悠远的钟声,我懵然醒悟:新的一年就这样来到了吗?未名湖边那钟亭想必在黑暗中也聚集了不少人敲钟吧?这个时候,未名湖上该是结了冰了吧?不知道冰层够不够厚,还到没到承载众多男女学生欢声笑语的节令?每到隆冬,未名湖潋滟的水光就会凝固成平整如镜的冰层;然而看似已经失去活力的湖水这时却可以承载更多的欢声笑语。往年冬天我总有机会走过那片冰面,看着那些冰上滑翔的身影,即使我没有办法滑冰,却也可以吸取些活力,驱赶深深的寒意……可是现在,沉寂的病房把我和那片活力的冰面隔绝了。
新一年的日历翻开了,我仍然要在病房里呆下去。每周一次的心电图已经做到第五次,那根该死的T波还在那里表演着杂技,好像没有什么医疗手段能够把它从这样的疲软状态纠正过来。可是校医院却不可能容忍我无限期地住下去,校规里面关于休学的条款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发挥作用,它将要张开大网,而将被网住的我却是无计可施。写信给远方的父亲,时刻牵挂我的父亲很快就来到学校了。父亲替我办了休学的一切手续,又买好了父子回程的车票,于是我出院了。
五个室友一个不落地陪着我上路去火车站。路上,我难免心情沉重。“没事,再过一年又是一条好汉!”上火车的当口,傅春递给我路上喝的水,张明在后面向我喊着。“好啊,一年后再回来跟你杀几盘,等着被我杀个片甲不留吧。”“好,说好了啊,倒要看是谁把谁杀得片甲不留呢!”在座位上坐定,隔着窗户,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们在站台上向我挥着手,我也挥手再见,列车就在挥手之间缓缓加速,终于呼啸着疾驶过站台,向着南方的家乡进发。时间在流逝,窗外萧瑟的北方大地,悄悄转换为南方湿润的空气,家乡已经越来越近了……
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两点多。躺在自己的床上,很累很困,却又偏偏睡不着。我干脆起来从行李箱中翻出了随身听:“听听音乐,也许能睡着吧。”我想。戴上耳机,启动开关,又是命运第一乐章。“轰轰轰轰”,命运的敲门声撞击得心房生疼。却也使我睡意铺天盖地袭来,于是关掉,翻身睡去。梦境中,有恐怖的黑暗笼罩着我,我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我想要呼喊,却没有声音。“我要死了……”深深的恐惧浮上心头。“睁开眼睛,一定要睁开眼睛……”我竭尽全力地要睁眼。但眼前始终黑暗。力量耗尽的我停止了挣扎,而当我停止挣扎之时,眼睛忽然睁开了,眼睛睁开的同时我也醒了。环顾四周,微煦的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一切正常。我眨眨眼,又翻了个身,不由得庆幸,这只是个梦……
家乡的冬天,虽没有冰天雪地,但屋里没有暖气,所以我也只能深居简出,等候春暖花开,心电图好转。过了春节,又到元宵,街上正热热闹闹地舞着龙灯、放着焰火,我却只有在灯火阑珊处遥望那被焰火映红的天际。春意渐渐地沁入了空气之中,一场场绵绵的春雨把大河小溪的水都灌得满满的,又是复查的日子到了。同样是冰冷的电极,同样是嘶嘶的走纸声,但,那条曲线不一样了,那根T波不再是顽皮地倒立了,可也是直立不起来,疲疲塌塌地趴在水平线上,好像在地上蠕动的毛虫。检查结论是:T波低平。无论如何,虽然仍然不是正常状态,总是比从前好转了,希望就在眼前了吧?
颇有些欣慰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一阵微风拂面,风里不再有料峭的春寒,却已有了柔柔的暖意。这是仲春时节的风,足以撩拨年轻人心底浪漫之弦的风。医院外正是农贸市场,风中同时飘来的是菜贩们的吆喝和讨价还价的声音。走在污水和菜叶的街上,我沉浸在病情好转的喜悦中,周围的嘈杂也似乎不那么令人生厌了。忽然就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个清脆的女声在叫我的名字;“怎么会有人叫我呢?”一愣神,正左右瞻望之时就又听见了同样的声音在说话:“怎么,不认识我了吗?”这次声音近在咫尺,我忙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穿着蓝色春装的女孩子正从那边的人丛中挤出来,不小心就碰歪了路边卖菜人的担子:“对不起!”她连忙转身去扶正,脑后的马尾巴在和煦的东风中摇晃。这一瞬间,我冰封的记忆仿佛被春风消融一般流动起来:是她,初中时坐我后排的:“文雨!”我冲口而出。她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浅笑吟吟:“你不是在北京上大学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啊?”我眼里的欣喜渐渐黯淡:“我生了病,休学在家里养病……”“没事的,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回去上学,你一定还是最棒的啊。”看到我手里拿的病历本,她又问:“才从医院出来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才好了一点点……”“不要着急,慢慢来,我相信你会好的。这里太吵了,我陪你回家,路上再慢慢说!”
作者:熊猫(李虹)